伊朗不想踏入“以色列陷阱”
內塔尼亞胡選擇了“蜻蜓點水”式報復伊朗,也許是希望通過“綁定”伊朗、同時又不“違逆”美國,來提高個人的支持率,牽制政治諍友??蓵r間似乎并不是他的朋友。
距今約2600年的居魯士文書,牽動了伊朗的敏感神經。
大英博物館想今年送它到耶路撒冷展出,惹得伊朗大怒。居魯士文書記載,波斯第一帝國皇帝居魯士大帝占領巴比倫之后,允許猶太人返回耶路撒冷。本是一段歷史佳話,但伊朗4月份與以色列兵戎相見,雙方20天內已較量三個回合,伊朗不想看到本國文物今年在敵國展出。
去年10月以來,哈以戰(zhàn)事打斷中東“大和解”進程,阿拉伯人、波斯人和猶太人都要面對新的現實。隨著巴以問題重回牌桌中心,大國的中東布局此消彼長。美國精力被印太、東歐和中東三線撕扯,校園反猶抗議洶涌,白宮寧愿以色列息事寧人。在這樣的背景下,以色列今年4月19日的軍事報復只是小試牛刀。
三周較量三個回合
今年4月13日之前,針對以色列的戰(zhàn)事,就像一只章魚伸出八只觸手,一只觸手(哈馬斯)先行出動,其他觸手(如黎巴嫩真主黨、也門胡塞武裝、伊拉克人民動員組織等)緊隨其后,分散以色列的精力與資源。
4月13日,章魚浮出水面。伊朗向以色列發(fā)射300多枚導彈與無人機,回應4月初伊朗駐敘利亞大使館附屬建筑被空襲一事。
6天后,以色列出動戰(zhàn)機,對伊朗境內核設施配套的防空雷達進行“蜻蜓點水”式報復。伊朗巧妙“挽尊”:哪里的防空雷達被炸毀,就在哪里豎一個新的。
伊朗終與以色列“圖窮匕見”,但雙方都小心翼翼地“藏起刀鋒”。
小心翼翼各有原因。伊朗成為繼1991年薩達姆治下伊拉克用飛毛腿導彈瞄準以色列之后,又一個敢于襲擊以色列的國家,但見好就收。另一邊廂,內塔尼亞胡政府之前戰(zhàn)略失誤不斷,而伊朗大使館附屬建筑被炸,大有拖美國“下水”之勢,可拜登政府疲于應付俄烏戰(zhàn)爭和校園抗議,極力拉住以色列。
伊朗本來也沒打算“真打”,“騷擾”一分就賺了一分的便宜。以色列4月19日牛刀小試之后,美國國會姍姍來遲通過援外法案。雙方皆得償所愿。
若單從軍事角度“復盤”,以色列和伊朗都有“地利”之便。
4月19日,以色列戰(zhàn)機在不進入伊朗領空的情況下,打擊了伊朗的防空設施。除了美國、英國協助以色列空軍之外,約旦、伊拉克開放了領空,約旦空軍亦出手助陣。一系列的對地攻擊,證明多方已實現通信、指揮、敵我系統識別等方面的協同合作。
伊朗的“什葉派之弧”,也起到多點侵擾、避免牽扯自身的地理作用。另外,伊朗國土面積為164萬平方公里,具有廣闊的荒漠戰(zhàn)略縱深;而以色列面積為2.8萬平方公里,南北長470公里,東西寬僅135公里—很容易成為彈道導彈密集轟炸的目標。
從戰(zhàn)術上看,伊朗4月13日的打擊相當出色。其使用彈道導彈、巡航導彈和自殺式無人機三種武器,進行多頻次飽和攻擊。這證明伊朗的組織協調能力較強,因為三種武器速度相差甚遠,要達到最佳效果,必須同一時間段內接近目標,才能讓敵方防空系統過載;同時,發(fā)射地點高度分散,方可避免被敵方一擊反制。
從武器上看,以色列新近服役的“箭3”防御系統,是本次攔截伊朗彈道導彈的中堅力量,并首次執(zhí)行大氣層外的太空攔截作業(yè)?!凹?”速度達9馬赫,可直接撞擊殺傷戰(zhàn)斗部,是少數能夠攔截高超音速導彈的現役防空系統。
伊朗頗以“自殺式無人機”為傲。俄烏戰(zhàn)爭中,伊朗無人機就已“出圈”。伊朗受美國制裁多年,很多武器都是“土法煉鋼”。伊朗一架無人機成本為1萬至2萬美元,而以色列最便宜的“鐵穹”防空導彈,一發(fā)也要5萬美元。
為降低成本,以色列攔截機隊用的是老舊的AIM-7“麻雀”半主動雷達空對空導彈?!奥槿浮睂棌脑綉?zhàn)時期就開始服役,早該退休,但它使用機載雷達照射引導,對慢速目標如無人機或巡航導彈仍有成效。猶太人精打細算可見一斑。
論經濟總量,伊朗比以色列少1/5。以色列人均GDP超5.4萬美元,有媲美硅谷的高科技產業(yè)、僅次于美國的全球第二多的創(chuàng)業(yè)公司、僅次于美國和中國的全球第三多的納斯達克上市公司。伊朗人均GDP不到5000美元,高通脹是老大難。
但以色列的國際聲譽已跌至谷底。聯合國大會上,多國代表直接批評以色列的“焦土政策”。法國總統馬克龍直言加沙的人道主義災難令人“無法容忍”。歐洲、北美均有規(guī)模不等的民眾抗議,指責以色列“人道滅絕”。近日,美國高校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活動愈演愈烈,警方強硬鎮(zhèn)壓,引發(fā)國內外輿論抨擊。
不是“外溢”,而是問題本身
解鈴還須系鈴人—伊以問題目前依然圍繞哈以問題展開。
哈馬斯發(fā)動戰(zhàn)爭,核心因素有二。首先是阻斷阿以全面和解。前幾年阿聯酋、埃及、巴林等國先后通過《亞伯拉罕協議》與以色列實現關系正?;9詰?zhàn)事爆發(fā)前,沙以和談“幾近達成”。一旦沙以建交,相當于整個遜尼派阿拉伯世界均與以色列握手言和,屆時巴勒斯坦問題將愈發(fā)邊緣化。
其次是“攀附”第四次中東戰(zhàn)爭,為“國”立功。1973年10月6日,埃及反攻以色列取得巨大勝利,哈馬斯有意效仿,以便增加自身在下一次巴勒斯坦大選中的籌碼。特別是擄走200多名人質,哈馬斯期待換回所有在押巴勒斯坦囚犯,提升威望。像哈馬斯領導人辛瓦爾,就曾被關押在以色列監(jiān)獄近20年,2011年被換回巴勒斯坦。
以色列回應并推進戰(zhàn)爭,目標有三:消滅哈馬斯;解救被關押在加沙的人質(其中數十人被認為已經死亡);加沙去軍事化。要完成目標,以色列不得不繼續(xù)向加沙南部城鎮(zhèn)拉法推進,這是其尚未進攻的最后一個城鎮(zhèn)。但美國投棄權票后,聯合國安理會已代表國際社會要求以色列停火。
哈以交戰(zhàn)半年,雙方各執(zhí)一詞,都認為自己沒輸。
根據以色列戰(zhàn)報,其已“消滅”哈馬斯成員3萬多人,全面占領北加沙,控制中加沙、南加沙部分領土。但是,以軍尚未攻下南加沙;地道越打越長,卻沒能活捉哈馬斯高級將領;加沙方面依然扣著100多名人質,哈馬斯還有實力繼續(xù)向以色列境內發(fā)射火箭彈。
耗下去就是勝利。對以色列而言,耗的是哈馬斯的戰(zhàn)斗力;對哈馬斯而言,耗的是以色列的耐心和內塔尼亞胡政權的保質期。
伊以問題,并非上述巴以問題的“外溢”,二者乃是中東地緣戰(zhàn)略競爭下的一體兩面。
此前巴勒斯坦日益邊緣化,根源在于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發(fā)展關系,促使阿拉伯國家在巴勒斯坦問題上保持超脫或中立立場。2020年以來,阿聯酋、巴林、摩洛哥均與以色列建交。這之后,阿聯酋、以色列、美國和印度組成中東版“四方聯盟”。
由此,以色列用“兩國方案”和平解決巴勒斯坦問題的意愿不斷降低。2022年,極右翼勢力在以色列大選中崛起,“宗教猶太復國主義”政黨成為議會第三大黨,并參與組閣。此后,以色列的巴勒斯坦政策更具攻擊性。
這一局面推動中東“抵抗陣營”再次強化。2007年后,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控制約旦河西岸,哈馬斯和杰哈德控制加沙。2021年5月加沙與以色列武裝沖突后,哈馬斯開始與因“阿拉伯之春”而交惡的伊朗、敘利亞重修舊好。
伊以對抗,伊朗占了“天時”。配合哈馬斯的襲擊,伊朗的多只“觸手”五線開花,特別是黎巴嫩戰(zhàn)線,成為加沙地帶之外沖突最激烈的區(qū)域;胡塞武裝攻擊紅海上的以色列船只,即使美國發(fā)起“繁榮衛(wèi)士”護航行動,也未能徹底阻止。
今年4月1日,伊朗精銳部隊指揮官被炸死在敘利亞,以色列部分解除“后患”。多線作戰(zhàn)是用兵大忌,為遏制黎巴嫩真主黨出兵,以色列已被迫在北部投入重兵,更喊來美國航母駐扎東地中海。
伊朗4月13日的“有限報復”,不足以對巴以沖突、伊朗國內政局、美國總統大選形成“黑天鵝”級別的沖擊,但在全球“反以”的聲浪中,某種程度上也算順應“民意”。
伊朗悶聲發(fā)財,以色列恐“變天”
伊朗的“報復”,主要影響以色列現任右翼政府的執(zhí)政地位。
4月22日,以色列軍情局局長阿哈龍·哈利瓦宣布辭職,為偵測哈馬斯“阿克薩洪水”行動的不力負責—替總理內塔尼亞胡輕輕分走一“鍋”。
陰影之下,伊朗算是加沙沖突的最大受益者。它的觸手令以色列腹背受敵,但它同時設法維持與阿拉伯國家的關系。當以色列計劃進攻拉法之時,伊朗從陰影下現身,從自己的領土直接發(fā)動攻擊,打亂了以軍日程。
以色列隨后的空中打擊,被伊朗輿論一筆帶過。不少以色列部長呼吁采取更激進、更具破壞性的行動。極右翼人士、國家安全部長伊塔馬爾·本-格維爾,在社交媒體上發(fā)布了一個詞—達代爾(dardale)。這是體育用語,指的是在對方球門前劃水摸魚,根本不想進球。辛辣的諷刺無非是向內塔尼亞胡施壓—以色列不僅應該痛打伊朗,還要升級加沙行動。
內塔尼亞胡選擇了“蜻蜓點水”式報復伊朗,也許是希望通過“綁定”伊朗、同時又不“違逆”美國,來提高個人的支持率,牽制政治諍友。早在4月3日,戰(zhàn)爭內閣三巨頭之一、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總理的本尼·甘茨,就呼吁在9月提前舉行大選,以“恢復以色列內部的信任”。此前,甘茨背著內塔尼亞胡跑到華盛頓,面見美國副總統哈里斯,令內塔尼亞胡“怒不可遏”。
但伊朗明顯不想踏入這個“以色列陷阱”。伊朗的輿論回應,象征性遠大于其實質,原因有三:一是伊朗高級官員/將領被以色列定點清除早有前例,當時伊朗的報復都非常克制,打一波軍事基地就作罷。
二是伊朗國內的主流聲音,不提倡與以色列爆發(fā)全面戰(zhàn)爭。有伊朗議會前高官指出,以色列對伊朗大使館的襲擊是個“故意讓伊朗陷入戰(zhàn)爭的詭計”,“伊朗直接與以色列開戰(zhàn),將打破中東目前微妙的平衡……而這種不平衡不符合伊朗國家利益”。伊朗外交部中東部門前負責人卡塞姆·莫赫巴拉也公開表示,內塔尼亞胡希望“升級戰(zhàn)爭,將伊朗、美國和西方卷入其中”,以挽救“危如累卵的總理職位”。
三是伊朗“悶聲發(fā)大財”,可能繼續(xù)通過“影子”不對稱地騷擾以色列。歷史上,以色列駐外使領館及其工作人員,以及海外猶太人社區(qū),都曾多次遭受襲擊。伊朗離“核門檻”也不遠,現在擁有122公斤豐度60%的濃縮鈾,若提煉到豐度90%的核武器級別,需要的也只是決心和時間。
時間似乎并不是以色列現政府的朋友。一旦內塔尼亞胡下臺,針對他受賄、欺詐和違背公眾信任等的檢控調查,也將重新啟動。拜登剛簽署的260億美元援以法案,金額只是援烏法案的四成。美國中東戰(zhàn)略一再收縮,可能無法支持內塔尼亞胡在逾越節(jié)之后“極限”求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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